餘暉下,少年的身影,讓火鴉內心一震。
若非他是老資格的拾荒者,換了新人,怕是此刻明明修為超過對方,但還是會被心神震懾。
就算是他,心底也都有所波動,但很快就被其亡命徒般的兇殘與受傷的憤怒所鎮壓,眼睛裡露出強烈的殺機。
「小狼崽子,我會把你的牙,一棵棵拔下,作為我的戰利品。」
火鴉低沉開口的同時,一把扯下衣衫,露出乾瘦的上半身。
他沒去在意耳朵的缺少與胸口的傷洞,雙手掐訣中隨著其面色的漲紅,一個比之前還要龐大的火球,驀然出現。
許青眼睛收縮,身體一晃驀然移動。
「散!」火鴉低吼,頓時其手中的大火球,直接分離化作了五個,直奔許青。
轟鳴之聲瞬息回蕩,地面被火焰覆蓋,焚燒中許青的身影再次衝出,依舊是兩拳連續,崩潰壁障。
雖自身難免會被衝擊逼退,傷勢更多,且火焰高溫持續灼傷,但他的速度沒有半點減少,殺機沒有降低絲毫。
就這樣,以這種不惜自身傷勢的戰法,他與火鴉二人,竟在這叢林內廝殺焦灼起來。
越戰越激烈。
許青的確不是火鴉的對手。
無論是靈能壁障還是火球,都對他很不利,前者讓他很難近距離擊殺,後者對他威脅極大。
但許青的恢復力驚人,這讓他在受傷後,可以快速的恢復,不影響他的戰力。
其體力一樣充沛,雖來自身體的長久痛楚會形成精神的折磨,但在貧民窟長大的他,早已養成了超出常人的忍耐。
最重要的是……蘊含濃郁異質的靈能,對許青而言沒有影響,可對火鴉來說,就完全不同了。
他耳朵的傷勢還好,胸口的傷勢卻越發惡劣,最關鍵的是他的靈能……
哪怕修為凝氣五層,可也無法承受如此消耗,只能被動的去吸收靈能來補充。
而激烈的戰鬥,許青帶給他的壓力,使得他這裡沒有任何時間去緩和,如此一來,他體內的異質不斷上漲,越發積累。
很快火鴉就從一開始的憤怒,變的有些緊張,直至最終神色內居然浮現了焦急。
他已然察覺到自身的不對,也察覺到眼前這個少年有問題!
換了任何三層,哪怕不是三層而是與他一樣的五層,在面對如此火球的轟擊下,也都必然不可能承受至今,早就應該化作乾屍才對。
他自問即便是自己,也都做不到這一點。
可偏偏眼前這個少年,看似傷勢嚴重,且越來越多,但從始至終速度與力量,沒有絲毫減少。
這讓火鴉心中的不安,越發的強烈。
而體內異質的不斷增加,快要逼近異化邊緣的趨勢,使得火鴉更是呼吸急促。
「火鴉你個廢物,速戰速決!!」
遠處,與雷隊交手的血影隊長,不得不分心關注這裡,此刻眼看這一幕,怒吼傳來。
他有心幫忙,但雷隊那邊突然爆發,反過來去阻止,使他無法抽身,此刻只能焦急。
而雷隊早已看出,許青的戰術就是要將火鴉拖到異化。
雖不知對方為何自信,又為何在傷痛中如常發揮,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,這一點雷隊明白,他一樣有。
所以沒有探究的想法,他能做的,就是不讓眼前這個血影隊長過去相助。
戰鬥依舊在進行。
又轟出了三個火球,還是對許青無可奈何的火鴉,又被其隊長咒罵,心底的焦慮徹底爆發,形成了一股瘋狂。
他右手猛地抬起直接錘在胸口,噴出一大口鮮血,不等落下,左手飛速揮舞,接住一些。
口中傳出咒語之聲,手中之血飛速變黑。
許青眼睛收縮,感受到更強烈的危機,身體一晃衝出,就要去打斷對方的施法。
但這一次火鴉的術法展開極快,就在許青身體移動的瞬間,火鴉猛地抬頭,神色扭曲,目中帶著兇殘,右手狠狠一揮。
頓時其手中的黑血,直接膨脹成了頭顱大小的血球。
其內鼓泡似在沸騰,帶著驚人之力,向著許青呼嘯而去。
「給我死!」火鴉獰聲低吼。
或許是因這一次的術法太過耗費,再加上其體內異質的持續暴漲,使他的雙腿這一刻也都有些虛弱的顫抖。
許青眼睛裡殺機驀然強烈,與雷隊的判斷一樣,他的確是準備拖到對方異化,但也有不一樣的地方。
那就是許青從沒有放棄在這個過程中提前將其擊斃的念頭。
雖然他的匕首與鐵簽,都已不在手中,但他一直在尋找絕殺的機會。
這個機會,此刻隨著火鴉的虛弱,出現了。
幾乎就在黑色血球呼嘯而來的剎那,許青前行的身體,速度猛地加快。
並非直線沖向火鴉,而是微微偏移了些許方向,到了蠻鬼屍體所在之處。
其屍體在之前火鴉的火球範圍爆發下,滿是被焚燒的痕迹,但這裡除了屍體,還有……蠻鬼的武器!
一根狼牙棒,碎成大小兩塊的精鐵盾牌。
許青的目標,正是那大塊的盾牌。
其身影剎那臨近,將沉重的精鐵盾牌猛地抓起,瘦小的身軀被盾牌覆蓋的同時,其身體也瞬息衝出,直奔黑色血球後方的火鴉。
轟鳴回蕩,火鴉的血球與許青這裡碰觸,砸在了盾牌上,化作無數黑血激射。
那精鐵盾牌也承受不住瞬間崩潰四分五裂,但它還是承擔了大半的威力。
使得其後的許青,雖身上也中了一些黑血,但不致命,此刻他死死咬牙速度不減,沒有停頓絲毫,化作一道殘痕,如箭矢般臨近火
鴉。
火鴉目中露出譏諷,不去閃躲,雙手掐訣間頓時許青身後散開的黑血,正飛速從地面一滴滴升空,似乎用不了多久,便可以全部升空化作血箭激射。
這一切,讓許青已沒有退避之處,但他本也沒打算退避。
隨著臨近,他左手握拳,可出擊的卻是右手,一拳落下。
轟!
火鴉身體外的靈能壁障出現裂痕,而許青的右拳內,也在此刻鮮血四濺,其中還夾雜著一些帶鱗的血肉。
不等火鴉看清,許青眼睛赤紅,再次轟出第二拳。
砰的一聲壁障崩潰四分五裂,巨大的衝擊從內散開,推動許青的身體,使他如之前一樣,無法再靠近絲毫,就要被那衝擊推開。
火鴉的目中譏諷更濃,可就在這一刻!
許青的身體,好似憑空的多了幾分餘力。
在這壁障四分五裂的衝擊中,竟沒有如曾經般被逼退。
而是猛地一衝,扛著衝擊,右手伸開,在火鴉胸口被鐵簽穿透的血肉模糊處,狠狠一抓。
似乎多出的餘力也只是讓許青具備了這一抓之力,雖抓開了火鴉的傷口,但卻無法對其造成致命一擊,此刻只能飛速倒退。
而火鴉也是面色一變,身體踉蹌退後。
察覺許青的一抓,沒有對自己造成太大威脅,他獰笑一聲剛要施法使黑血激射。
但下一瞬,他面色再次變化,猛地低頭。
在他的胸口血肉模糊處,那裡……赫然有一些殘破的牙齒碎片以及有鱗的肉泥。
同時傷口位置,血肉正在腐蝕,陣陣毒血從內溢出,所過之處,皮膚飛速腐爛。
難以承受的劇痛在這一刻強烈湧現,使得火鴉發出凄厲的慘叫,神色露出前所未有的驚恐。
不斷後退中,他看到了遠處蹲在那裡的許青,其伸開的右手手掌內,甩出了很多一樣的肉泥與碎牙。
若是能將這些肉泥與碎牙拼湊在一起,將形成一個蛇頭的樣子。
正是許青處理屍體所用的那劇毒蛇頭。
而他的左手此刻微微顫抖,緩緩伸開,一片片琥珀碎塊掉落後,露出深深刺入掌心的鬼面蠍尾!
前者讓他的手掌蘊含劇毒,後者使他在壁障衝擊下,具備了出手的餘力!
「你……」火鴉顫抖,哀嚎中話語都說不出來,更不用說施法了。
他目中露對死亡的強烈恐懼,掙扎著要擦去身上的毒血,可毒血大量的溢出,使得他體力與生機都在飛速的流逝。
許青深吸口氣,胖山一戰中紫色水晶的恢復,讓他知道自己對於毒,是可以化解的。
眼下沾染蛇毒的右手沒有被腐蝕,就說明了一切。
這,就是他為火鴉準備的必殺一擊。
此刻他身體站起,直奔火鴉。
眼看許青到來,火鴉目中的驚恐化作了絕望,掙扎的向後退去,口中更是發出痛苦的哀嚎。
「隊長救我!!」
這慘烈的一幕,讓與雷隊交手的血影隊長,眼睛睜大,有心去救,但雷隊的出手形成的阻攔,使他根本就難以過去。
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許青的身影,飛速的接近火鴉。
而在這接近中,火鴉身體的傷勢與心態的崩潰,使得他體內積累濃郁的異質,再也壓制不住。
沒等許青徹底靠近,他就絕望中身體猛地一僵,異質擴散全身,砰的一聲……化作一片血霧。
有的人異化,是留下青黑色的屍體,有的人則是爆開成為血霧。
許青腳步停頓,望著火鴉化作血霧的地方,轉過頭,冷冷的看向與雷隊交手的血影隊長。
此刻夕陽落下,但蒼穹的黃昏與以往不同,沒有迎來黑夜,整個天空泛著一抹詭異的紅。
在這紅蘊下,許青的身影也被渲染,他滿身傷痕的站在那裡,冷厲的目光,似散發出了一股難以形容的壓迫。
這壓迫,使得修為超過他的血影隊長,也都心神強烈震動。
實在是火鴉的死亡太過凄慘,這對血影隊長的內心衝擊極大。
而與雷隊的久戰不下,再加上許青身上的邪門,這一切都讓血影隊長心神不安,此刻目光一閃,在許青看來的瞬間,他一拳轟開雷隊,毫不遲疑的身體急速倒退。
他不想打了。
雷隊本想去追,可抬頭看到天空那抹詭異的紅,他面色忽然一變,情緒似有波動,鮮血噴出,身體越發青黑,搖搖欲墜。
許青快步走來,一把扶住雷隊。
在雷隊的氣喘吁吁中許青將他放在一旁的大樹下,抬頭看向遠處叢林內疾馳的血影隊長,目中殺機一閃。
「你一個人不要去追,血影團滅的他,已不成氣候,尤其天空的這紅,我好像曾經見過……」
雷隊一把抓住許青,抬頭死死的盯著蒼穹。
「他是個隱患。」許青緩緩開口。
他不喜歡任何隱患,且在這禁區叢林內,許青覺得自己有把握,如拖死火鴉一樣,拖死這血影隊長,但雷隊的話,讓他本能抬頭,看向蒼穹。
就在這時……
一陣好似嘆息般幽幽而起的歌聲,於這叢林內飄搖而來。
禁區叢林的一切異獸嘶吼,都在這一瞬消失。
寂靜的叢林里,這歌聲越發清晰。
彷彿一個女子在幽怨夫君的遠去,隨著回蕩,更有陣陣淡紅色的霧氣,從遠處血影隊長疾馳的方位出現。
卷著四周的一切,瀰漫開來。
許青身體猛地一震,一旁靠著大樹坐下的雷隊,也是身體剎那顫抖,二人都是瞬息看向傳來歌聲的地方。
只不過前者警惕無比,後者……目中有些恍惚
。
那歌聲,不斷地飄蕩,落入許青的耳中,使他全身泛起無法形容的陰冷,好似置身在了曾經廢墟城池的冰寒血雨里。
就算是他如今煉體三層,也承受不住,牙齒都要開始打顫,身體失去了移動的能力。
許青心神轟鳴,腦海不由自主浮現出進入禁區時,十字所說的禁區禁忌。
而在他們注視的地方,血影隊長身體也停頓下來,身體明顯的哆嗦。
彷彿有什麼看不見之物,正在向他靠近,讓他失去了逃遁的力氣。
在許青的親眼目睹下,一縷縷白氣,順著顫抖的血影隊長七竅飛出,融入到了瀰漫而來的血霧內。
而血影隊長的身體在這過程里,飛速的腐朽,枯萎,直至化作了乾屍,粉碎成了塵埃,半點不剩。
霧氣將其所在之地覆蓋,向著許青與雷隊這邊瀰漫。
隨著霧氣的靠近,許青身體顫抖,終於看到了致血影隊長死亡的源頭,那是……一雙鮮紅色的女式靴子,很殘破。
「這是……」許青呼吸急促,眼睛睜大,他看見那雙靴子出現在遠處的霧氣前,在泥土上自行移動,一步一步走向他們。
靴子上一片空空……唯有幽怨的歌聲,越來越近。
就好似有一個看不見身體的女子,穿著這雙紅色的靴子,一邊唱著歌,一邊走來。
歌聲越來越清晰,血色的靴子在泥土上邁步,方向正是許青。
這詭異的一幕,讓許青眼睛強烈收縮,身體想要移動,但卻無法做到。
彷彿冰冷凍僵了他的一切,使得他牙齒也都發出咯咯之聲,眼睜睜的看著那雙血色的靴子,一步一步,走到了自己半丈外……
死亡的威脅,在這一剎那於許青內心覆蓋了所有思緒,他想要退後,但卻無能為力,唯有眼睛浮現的大量血絲中,透出他此刻的劇烈掙扎。
而那雙血色的鞋子正要向他再邁出一步,可就在這時……一個顫抖的聲音,從許青的身旁傳來,那是雷隊。
「桃紅……是你嗎……」聲音沙啞,帶著顫音,更有一絲不確定。
這句話出現的一刻,詭異的歌聲竟嘎然而止。
一旁抬起的靴子微微一頓,居然慢慢改變了方向,彷彿站在那裡的女子,此刻轉身,望向了雷隊。
看到這一幕,雷隊的身體明顯哆嗦,呼吸前所未有急促,疲憊的身軀此刻迸發出了餘力,眼睛裡露出前所未有的光芒,緊緊的望著那雙靴子上的空曠。
好似在他的目中,他能看到,有一個對他而言無比重要如自身生命一樣的女子,正站在那裡。
與他隔著虛空,隔著世界,隔著陰陽,在四目相望。
堅強如雷隊,此刻眼中淚水不受控制的流下。
「你……回來了嗎……」他身體顫抖的抬起手,似要抓一些什麼,而那雙紅色的靴子,也慢慢抬起,走到了雷隊的面前,微微彎曲。
彷彿那看不見的女子,在雷隊身前溫柔的蹲下,使雷隊顫抖的手,能碰觸她的臉。
但雷隊的手,划過虛無,什麼也沒有碰到,一場空的落下,眼淚……更多了。
唯有口中的呢喃,在這愴然里凄涼。
直至許久,彷彿有一聲女子的輕嘆從虛無傳來,那雙紅色的靴子慢慢不再彎曲,漸漸退後。
直至退出了三丈外,才調轉了方向,繞開了許青,帶著後方的紅霧,向著遠處走去。
君問歸期,未有期。
霧隱殘情,煙歌遠。
歌聲,繼續傳出,幽怨中似乎多了苦澀與惆悵,越走越遠。
而血色的霧氣也從他們這裡繞開,好似流動一般,向著遠處瀰漫。
直至歌聲越來越微弱,直至……霧氣完全消失,歌聲也慢慢的消散了。
許青的身體在這一刻,終於恢復了行動,他呼吸急促,目中帶著駭然,第一時間就是猛地轉身看向坐在那裡的雷隊。
此刻的雷隊,怔怔的望著遠處,無神的雙目內,淚水在無聲的流淌。
許青沉默,原本想問的話語,此刻也無法說出口。
直至許久,雷隊輕聲喃喃。
「你是不是很奇怪。」
許青默默的點了點頭。
「之前十字告訴過你,我是不多的聽到過歌聲的人。」雷隊看著遠方,慢慢低語。
「你知道么,這片禁區的歌聲很詭異,聽到者大都死亡,而能在歌聲里活下來的人,極其稀少。」
「可一旦能活下來,那麼這個人就會得到這片禁區的一次『饋贈』,會讓他在下一次聽到歌聲時……看到他這一生,最想見到的那個人。」
「我本以為這只是一個傳說。也為了這個傳說,在外面的營地默默等了幾十年,等到頭髮都白了啊……
「直至今天,我看見了。」
雷隊說到這裡,整個人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很多,臉上的皺紋堆疊,一股虛弱之感,在他身上瀰漫。
「你是不是也有陰陽兩隔,想見的人……如果有,不要學我,不要在這裡等……」
「看見了,也終究是,一場空……」雷隊苦澀喃喃,閉上了眼,淚水止不住划過臉上的褶皺,滴滴落在衣襟。
許青默然,抬起頭望向歌聲消失的地方,目中深處漸漸浮出一抹追憶。
他也有想要去看的人。
很想,很想,很想的人。
————
寫到這一章的時候,我也問了問我自己,我也有想要去看的親人……
不說這麼惆悵的話了,兄弟姐妹們,近一萬五千字的爆發,差不多等於是我以前的五更爆發的量了。
月票,收藏,推薦,諸君有否?